姐弟倆閑話著家常，小軍把這兩年的事情，倒豆子一樣的說給春霞聽，春霞也撿著在深圳的一些趣事，說給小軍，兩人卻不知道，父親李建國已經在院子裏聽了大半晌兒了！

李建國的心口憋著一口悶氣，也不只是因為沒借到錢，還是因為兒子那席埋怨的話語，直到他聽後面姑娘說到深圳那片土地上的火熱變化的時候，心中的郁悶這才緩解了出來。

老李心中有些感嘆，也有些好奇，他難以想象十幾層高的摩天大樓一幢接著一幢，他也難以想象，在那麽一個陌生的地方，自家姑娘到底受了多少的委屈！

院子依然破爛不堪，厚厚的積雪籠罩著整個黃土塬，一眼望去，看也看不到邊！

李建國棉布納的棉鞋早已破舊不堪，鞋面露著一些發黑的棉絮，在外面奔走了一上午，鞋子裏進了不少泥水，兩個棉鞋已經凍成了兩個冰坨，腳凍得發麻，毫無知覺。

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家的幾孔破窯洞，也不知心底裏在想些什麽，佝僂的身子，黝黑黝黑的面孔，比幾年前生生地像是換了個模樣！

這輩子混得，他媽的真是一個窩囊！

老李重重的吐了口痰，心間像是放電影一樣，回憶著自己的這半輩子！

他年輕的時候，憑著一身的力氣和硬朗的身板，還有一雙巧手，楞生生的娶了個好媳婦，那個時候的他，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和憧憬。

可是誰又能預料到生活中能發生什麽事情呢？自己婆娘，跟著自己沒享幾天福不說，為了給自己生個兒子，居然還丟了自己的命！

更可憐的是自己的一雙兒女，自小就過著沒娘疼愛的日子。九歲的女兒，還應該在娘的懷裏撒嬌，親眼目睹自己的娘死在了產床上，用那單薄的身體，做著本該是大人應該做的家務，失去了一個孩子應有的快樂和童年；兒子呢，自生下來連一口奶都沒有吃到，東家一口粥，西家一口米的，在貧窮和饑餓中，跟著這個不中用的爹，也不知是命賤還是命硬，竟也長大了；更可恨的是自己沒有什麽能掙錢的本事，讓自己的兩個孩子跟著遭這麽多的罪，女兒考上大學卻不能上，還因為自己的一念之差，招惹了曹貴榮這個二流子，逼得她遠走他鄉……

“啪！”越想越恨，老李抽出一直窩在袖子裏的手，狠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。

“爹，你回來，趕緊進屋子裏，外面多冷啊！”李建國的這一計耳光，又狠又重，清脆的聲音引起了屋子裏正在說話的姐弟倆的註意。李春霞探出頭來，看到了站在屋子門口的李建國。

“你這大冷天出去，冷也不冷？”春霞一邊抱怨著，一邊搬了個板凳放到李建國身邊。

李建國愧疚的看著女兒，嘴唇動了半天，可楞是一個字都講不出來。

“爹，曹貴榮沒有什麽事，你不用擔心了……”春霞還從沒見過這樣子的父親，她也沒在問什麽，她知道，父親心底裏還是疼她的！

“春霞啊，苦了你了，都是我糊塗啊。”想到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女兒，孤苦伶仃一個人跑到那麽遙遠的地方，一個弱女子在陌生的環境裏生存，不知道要承受多少的委屈，吃多少的苦楚，李建國心裏疼得厲害。

李建國強忍著即將流出的淚水，佯裝咳嗽了幾聲，歪著頭吩咐著小軍，“小軍啊，你去給你姐倒杯水來。”

說罷，李建國別過身去，用袖子揩去了已經流出了眼眶的眼淚。

女兒回來的時候，給了他一千塊錢，用來償還曹貴榮的彩禮錢。雖然這兩年來，李建國拼命編席子、筐子、接各種木工活，零零散散還了曹貴榮一千多塊錢了，可是這個潑皮無賴硬是說最少要還他兩千塊錢，才能善罷甘休。

本來計劃著用春霞帶回來的這一千塊錢，和曹貴榮那邊徹底了斷，可是誰能想到，半途又生出這麽個事端。

要不人們都說，潑皮流氓無好事，沾染上身禍事纏，一旦跟這些二流子扯上關系，事情真是如同麻繩一樣，解開要費很大的功夫。

但這些事情，全是因為自己的一念之差而起，老李心間這般想著，必須趁著自己還能動彈，還能行事，把這些亂事情解決明白了，要不然，自己這父親當的，怎有臉去見自己的婆娘，這真是羞愧啊。

這一千塊錢，李建國不知道，春霞已經給了王永華。他一直以為，曹貴榮在醫院折騰這一下子，肯定會花銷不少，為了能早點跟曹貴榮了斷這些事情，天還沒有亮，李建國就到村裏走動去了，想著多少湊湊，能把眼前這個事情度過去。

可是家家錢上緊缺，廟底村這個貧窮落後的山村，看天吃飯，每年地裏的收成，僅僅能夠維持一家的生計，誰家能有閑錢呢？走動了一上午，去了不下十幾戶人家，僅僅湊了五十多塊錢，這點錢又能做什麽用呢？

李建國窸窸窣窣的從兜裏掏出旱煙袋，把一點粗粗的煙絲放在兩個粗糙的手心裏來回揉搓，等煙絲揉得又細又碎的時候，裝在了煙袋鍋裏，滑一根火柴，刺啦一聲點燃後，將火柴放在煙袋鍋子上，使勁吸了兩口，兩股煙柱從鼻子裏竄了出來，濃濃的嗆人的旱煙的味道，嗆得春霞和小軍捂著口鼻，使勁咳嗽了起來。

見著孩子們因為旱煙嗆的咳嗽，老李還是將旱煙袋從嘴巴裏放了下來，一只手撥弄著爐子裏的炭火，一只手拿著旱煙袋使勁的在地上磕著，煙袋鍋碰觸著泥地面，發出“砰砰砰”的聲音。

“春霞啊，曹貴榮的事，你就別管了，我會處理好的，別記掛著。”李建國低著頭，不敢看女兒的眼睛。

春霞又是何等聰明？父親的心事又怎麽能瞞住她的眼睛？

“爹，你放心吧，等我回去後，我再想想辦法，到時候我湊到錢就郵回家，你不要著急。”春霞安慰著，心頭也有些慌亂無助，說到底，她畢竟還是個女娃娃呢。

可看到父親花白的頭發，布滿了溝溝壑壑皺紋的臉，像極了那皴裂的核桃皮。與同齡的舅舅相比，爸爸有著與年齡極不相稱的蒼老，這都是被這困苦生活折磨的啊。

春霞依偎在父親身邊，嗅著父親身上特有的夾雜著旱煙的味道，心間那股子自母親去世所帶給她的憤恨不滿，這時候像是煙消雲散一樣。

春霞心裏面清楚，倘若條件允許，父親當時怎麽可能只要小軍而放棄母親呢？

母親的死，怕是最難接受的那個人，就是父親吧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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